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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落花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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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動過真情,可惜大抵是沒人信的,畢竟一個大魔頭怎麽會愛人呢?

我這一生曾稱霸修真界,心之所向皆入囊中,唯她是那個例外。

如果說我這一生有什麽後悔事,大概就是生不逢時,遇見她的時候,就已然沒了愛她的資格。

遇見她那年,我三十歲,剛剛踩著異母兄弟的屍骨登上了溫家的家主之位,在溫家成王敗寇這句話一點都沒有錯,兄友弟恭從來就不會存在,或者殺人,或者被殺,我從來就沒得選擇。

為了這個位置,我出賣過自己的好友,毒殺過自己的子嗣,婚姻也不過是我在這場鬥爭中的籌碼,我娶了父親心腹的嫡長女,靠著他的支持一步一步從一個卑微的庶子成為了溫家的王,對此我一直引以為豪,直到遇見她。

我的命是她救下的,那場夜獵我帶出來的弟子無一生還,而我也不過是被他們護著才能尚存一息等到了她的救護。那時意識不大清醒,我能記住的只有她白色的衣衫和身上淡淡的杏花香氣。

再醒來已是幾日以後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被細心的包紮過,那屋舍很是簡陋,可大抵是因為有了她,倒也算得上蓬蓽生輝。

我的後院裏有許多女人,旁人送的,隨手收的,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號稱什麽第一美人的亦或是名動一城的花魁也不在少數,可從沒有一個如她那樣漂亮,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幹凈的都不像這凡塵中應有的樣子。

見到她的雲紋抹額時我就知曉了她是藍家人,能養出這樣氣質幹凈的女子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雲深不知處了吧。她很漂亮,不僅僅是氣質,皮相骨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那雙眼睛,水波瀲灩欲說還休,說不出的嫵媚中還帶著幾分天真的懵懂,我想面對她應該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動心。

她是個醫修,性子很柔很愛笑,一笑起來眼底似是可以見到星辰。可就是一個姑娘膽子倒也大得很,隨隨便便就敢救我,也不怕我是壞人。倘若她不是這樣天真,或許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得到她,可我也不知這一場欺騙毀掉的是她還是我。

養傷的那半月裏,我知曉了她的名字,藍解語,人如其名倒也貼切,她確確實實就是一朵惹人憐愛的解語花,讓人忍不住想要得到,想要占有,想要她眼中只有我一個人。

我告訴她我叫溫嵩,穿著家袍姓什麽一目了然,至於名字,我是溫家家主,至高無上同這山巔之上的嵩字倒也匹配。那時騙她,大抵就是怕她知曉我已有妻有子的事實,貪戀同她在一起的輕松溫暖吧。

藍家人是真的飲不得酒,連花釀也不行,乾坤袋裏的花釀原是底下人送來給我夫人的,美容養顏味道清甜,該是沒什麽酒勁的。她好奇那漂亮的顏色和芬芳,原也只是淺嘗了一杯,可哪知真的就醉了,醉了也就罷了,還要抱著我撒嬌,說我好看。

若是沒有這一遭,我們也許就不會再有什麽交集,我會在養好傷之後回到溫家繼續做我的溫家家主,她會繼續游歷人間治病救人。我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我想放過她罷了,這樣的女子就該被人一心一意的對待,捧在手心裏珍之愛之,而不是在一個男人的後院裏蹉跎人生。

我喜歡她,所以我願意放她走,大概最後的交集也不過是一直關註著她的消息,派些人手一直護著她,或許還會在她出嫁時去添個妝,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整個溫家都是她的後盾,如此而已。

可我沒想到她會抱住我,我更沒想到自己一個久經情場的男人會被誘惑到完全把持不住自己,她眼中的水色就足以讓我溺斃,□□和愛意終究戰勝了理智,我要她,不論後果是什麽。

那是我第一次那樣耐心的擁有一個女人,怕她疼,怕她哭,怕她有半點不舒服,那場歡愛大概窮盡了我畢生的溫柔,細細描摹過她的眉眼,吻過她的雙眸,在事後抱著她一同睡去。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難以磨滅的夜晚吧。

後來我才知曉,她哪裏只是藍家的女修,她竟是青蘅君的寶貝妹妹,那個號稱修真界第一美人的藍潤藍三小姐。至於解語,那是她的字,行走在外以字代名,我竟不知該說她什麽,女兒家的字是這樣輕易更告知別人的嗎?非父母長輩與夫君都是喚不得的。

若她出身低些,我大可直接向藍家要回去,畢竟是你情我願,何況為了她我也願意清空後院,往後只她一個,如此藍家大抵是不會阻攔的。可她是那樣的身份,她的兄長怎麽可能把她交給一個我這樣早有妻兒的男人。

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失去我的地位,所以我選擇了欺騙,用愛畫地為牢,用一片純凈無瑕的天地圈住這只百靈鳥,想著若是能騙她一輩子也就好了。

我將她帶回了別苑,一處離不夜天不遠的別苑,曾經也是耗費了巨大人力物力修建的,再帶她回去前又傳信給底下人讓他們重新整理過了,我敢說這天下大概沒有比這更精巧富麗的園子了。

她很喜歡那別苑,尤其是那些杏花樹,還曾扯著我的衣袖說過若是日後生了女兒那女兒紅就埋在這樹下。可後來,我們到底也沒能給女兒備上一壇女兒紅。

那些日子我往返於別苑與不夜天之間,逐漸清空了後院,只有幾個生下了孩子的不肯離開,旁的都好說,便是殺了也是無礙的。只有我的發妻,為我生下了三個兒子,幼子最討父親歡心也因此成為了我扳倒其他兄弟的有力工具。

我不愛她,但確實虧欠於她,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這妻子的位置和名分在我心裏都是解語的,等我把一切都處理好,等我確認了她不會離開我,我願意和她坦白,我想娶她,光明正大的娶她,不是在別院裏簡簡單單的拜個天地,而是讓仙門百家都知道藍解語是我溫若寒的女人,我要給她一場百年之內無人能比的盛大婚禮。

可我終究沒有等到,在我知道她懷了孩子的那晚,被興奮和喜悅沖昏了頭腦的我放松了警惕,遣散了所有的仆役陪她賞月,可哪裏知道就這樣被她下了藥,哪怕意識還是清醒的,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了別苑,離開了我,再不回頭!

後來我才知曉是我那位好妻子為了保住自己地位買通了別苑裏的人刻意在她傳了閑話,才讓她得知了一切。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怎麽可能給我做妾室,一個藍家教養出的姑娘怎麽可能與人共侍一夫,她的愛情裏不容許欺騙,那是底線,我都知道。可我以為因為愛我,所以她終究會原諒,等我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再告訴她,一切就都還會是如今的樣子。可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之後,我無數次去藍家求見她,可卻是連山門也進不去,更是沒有半點她的消息,我強闖過雲深不知處,可卻被藍澤攔了下來,他問我想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活命,若是想就不要再來打擾刺激她。

我想,當然想,我們之間有一個孩子就是最大的轉機,她那樣善良的人,總不會忍心讓孩子沒有父親吧,所以我選擇了等待。在不夜城日覆一日的等待,我在不夜天修了一個小築,同她說過的她的杏花微雨很像,種了許許多多的杏花,等她生下孩子,我就接他們回來,往後就一家三口住在這一處倒也極好。

我算著日子等著我們的孩子出生,等著同她再見,可我沒想到她的性子那樣烈,我終其一生都沒有等到料想之中的那一秒。她用最絕情的手段懲罰了我的欺騙,連一個補償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她生產那日我也守在雲深不知處,甚至是與藍澤他們一樣守在門外,聽著她聲嘶力竭的痛呼,看著一盆又一盆端出的血水,我只覺得自己的心都緊緊揪在一起,連呼吸都做不到。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對我而言她比一切都重要。

那不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可這是我第一次守在門外等我的孩子出生,大概因為是我與她的孩子吧,從一開始就已然是無盡的期待。解語,平安生下孩子,我認你打罵任你罰。

可我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解語難產生下女兒就血崩了,任醫師用了多少手段丹藥都挽救不了她流逝的生命。我瘋了一樣的想沖進去看看她,卻被藍啟仁他們攔在了外面。我不信,我不信她會就這樣扔下我,扔下剛剛出生的孩子。

我跪在她兩個兄長面前苦苦哀求著,有他們守著我闖不進去,那是我第一次跪人,為的是再見一面我心愛的人,藍澤心軟了,大概他也知道那就是最後一面了吧。可解語不肯,便是讓我進了房門也衣袖掩面不肯再看我一眼。

孩子哭得很兇,被藍啟仁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得我的心都都快碎了,解語的房裏都是血腥味,很濃的血腥味,似乎是要把血都流幹了一般。

她當著我的面將女兒托付給了她的兩個兄長,就如同沒有我這個人一般,那分明是我們的孩子,可她卻只希望我離孩子遠遠的,要我終身不再踏入藍家半步,大概在她心裏我就是一個罪無可赦的惡人吧。

我沒有理由拒絕她,甚至我根本就沒有資格拒絕她,我連命都是她的,如何能不允諾這一切呢?只是如此,我便是連祭拜她都做不到了,她被葬在了藍氏的家冢,排位入祠堂,永永遠遠做了一個藍家人,而不是我的溫家婦。

曾經的花前月下,曾經的言笑晏晏似乎都不過一場夢,而我就是她最後悔遇見的人。她愛過我,我知道,她恨我,我也知道。如果早知道會遇見她,我不會娶妻,更不會與旁的女人有半點牽扯,我會幹幹凈凈的等著她,等我心尖上的解語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恨不同日生,日日與君好。

解語到死都不曾再看我一眼,也不肯讓我見到她的臉,當真是再不相見。她怎麽就不信我是真的愛她呢,為什麽就認為我不過是玩弄她的感情呢?我是真的愛她啊,便是我整顆心都是黑的,可心尖上那一點幹凈的地方也全都留給了她和我們的女兒。

我貪戀的哪裏是她的容顏,我貪戀的從來都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她,美也好,醜也罷,是她就好。

這一場愛開始於欺騙,終止於真實,我的懷裏再沒有了昔年眉目如畫的生動美人,我的小築裏再不會有我期待的其樂融融。

終究我還是孑然一身,如果至高無上的家主之位代表的就是孤獨,那我寧願只做她一個人的溫嵩,守著一間陋室,守著一個活潑愛笑的她,守著我們的女兒過一輩子。

那十五年,我心中唯一的牽掛是我們的女兒,唯一的念想是覆活她,我用了十五年尋找陰鐵煉化,不惜修煉邪術只是想把我失去的帶回來。

溫旭帶人去藍家的時候,我只囑咐不許傷了博雅,不許動杏花微雨的一草一木,那是我最愛的兩個人生長的地方,誰都不能動,這就是我的底線。

至於藍家人,我大概是恨他們的吧,為什麽不早些讓我見到解語,讓我好好同她道個歉,讓我把話同她說清楚,讓我有機會多在她身邊停留片刻,說不定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說不定如今她和博雅都會在我的身邊。

哪怕知道那只是微渺的可能,可我卻還是無數次的這樣幻想,直到將這當成了一種必然。或許只有這樣,我才能少一點悔恨,多一點走下去的勇氣。

我用了十五年將女兒帶回了身邊,只是她看我的眼神中滿是恨意,也對,我虧欠你們那麽多,她如何能不恨我呢?不過沒關系,我愛她就夠了,或許有一天她會知道我的愛是真的,會叫我一聲父親也說不定呢?

我知道她的名字是解語取的,藍薇,很好聽,可我卻更喜歡叫她博雅,我們的女兒不會是平凡的薇草,她是溫家的公主,是翺翔九天的鳳凰,是未來可以繼承我的一切的人。

我愛博雅,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我讓長老們的內眷去服侍她,我將溫情一脈劃給她,讓她培植自己的勢力,我將家主的信物也給了她,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博雅就是溫家未來的王,至於溫晁他們我自然會處理好,我會把她走向王座的路鋪平,一步一步扶著她走上去。

解語,等我帶你回來,到時候你若是不喜這不夜天,我們就去雲游天下,你若是想同女兒在一起,我們就回我們的別苑我們的小築,我一直讓人打理著,等你回來就可以住進去。我就這樣給自己編織著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

博雅同她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若是說原本我對博雅有九分的愛意,那見到她之後便也成了十二分,模樣像,性子像,一舉一動都像,看著她,我就可以想起初見時的解語,會哭會笑眉目生動的解語。

我願意縱著博雅,讓她做她想做的所有事,只要她好好的呆在我身邊,什麽都可以由著她,可後來我竟也不知如此是對還是錯。

她沒了金丹,生命垂危的躺在我面前的時候與解語臨終的樣子很像,還是那種可怕的血腥味,還是那種錐心刺骨的無力感。當年我眼睜睜的看著解語離開,這一次便是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救博雅,我再也接受不了失去了。

半身修為救下了博雅的一條小命,她昏睡了三個月,我日日都去看望,日日都在祈禱,不要奪走我的女兒,把她留給我吧。不然,我就與這天地萬物玉石俱焚。

博雅醒來之後第一次主動叫了我父親,第一次要求去看看她娘親住過的別苑,我都允了,只要她肯認我,便是天上的星星我都可以摘給她,我的寶貝女兒想要的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為她達成。

再後來,我終於知曉了緣由,她悄悄避出去不過是為了生下一個孽種,甚至因為這個孩子幾乎連命都搭上,這孩子是江家的,眉眼之間有些江楓眠和虞紫鳶的影子,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溫情他們扯謊也委實算不得高明。

那時候,我大抵就明白了藍澤和藍啟仁的感受,我於他們而言大概就如同江晚吟於我,恨不得殺了那個傷害了自己寶貝女兒的混賬,我恨他辜負博雅,可我又有什麽資格欺騙解語呢,我們都是一樣的該死啊。

那孩子我雖愛不起來,可那是博雅的骨肉,總歸也是不願薄待了他的,天材地寶尋個由頭就送過去,找個借口就讓博雅有機會去見見自己的孩子,我受過的分離之苦實在不想她再受一次了。

博雅終究走上了解語的老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我護得住她的人,可卻護不住她的心,情之一字才最傷人。

博雅同解語太像了,便是手段都是像的,只是她比解語要心狠些,大抵是像了我吧。解語靠下藥逃離了我,她竟也用這樣的手段,這傻孩子,我怎麽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呢?可大概因為想要我性命的是她,我也就都依著她的心思喝了那些下了藥的粥湯。

她總是問我為何不肯收手,可她不知道我已經收不了手了,我若收手溫家人就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其實我已經知道了解語回不來了,可我還是別我選擇,因為有些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頭了。

我最後能為博雅做的,就是笑著喝下那些湯粥。成王敗寇,我若一統百家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若敗了,死也要死在她手裏,她有手刃我這個大魔頭的功勞加身,時候也就沒人能用身世來中傷她。

其實我很欣慰,至少後來她是真的認了我這個父親,端來的湯裏再沒有了藥材的苦澀味道,她叫的每一聲爹爹都是發自內心的,我能感受到。這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決戰前,她拉著我不讓我走,我騙她說會帶解語回來同她團聚,可我知道我回不來了。那些罪孽和鮮血也該有個說法了。

博雅,要好好的活著,活得精彩漂亮,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過最平凡幸福的生活。我要去見你娘親了,去向她賠罪,去告訴她我真的真的很愛她……

——……——

藍解語愛過溫若寒,甚至到死都沒有放下他,掩面不僅是怨恨,更是不想他看見自己憔悴的樣子,畢竟她希望在他心裏她永遠是最美的模樣。如李夫人一般,容顏不再便至死不見君王,往後他所思所想皆如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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